第135章

“所以屆時甚至不用我們說什麽，趙先生便可能為了將這束發絲取出，而親自去將趙老太爺的墳起了。”我興奮道，“而只要墳已經起出，那麽我們便有權要求查看棺中！”

“不錯。”蔔鷹撫掌道，“既然這樣，我們還等什麽呢？”

按他的意思，是要馬上去將這個“消息”告訴趙先生，但是我想了想卻阻止了他。因為我們剛從趙家離去不久，如果這麽快便再次返回的話，太像是故意為之了。所以我建議先行返回鎮公所，等明日再由鎮長去趙家，將這個消息“不經意”透露給趙先生。

其餘人也都覺得言之有理，於是我們便一起回到了鎮公所。路上從關押吳周氏的房外經過，還去窗外看了她一眼，卻見她背對著窗戶已經躺下，也不知睡沒睡著。她為了給吳漢祥報仇，不惜去殺了衛郎中，情感自然熾熱，所以此時的表現未免過於平靜。

我看了一會兒她的身影，心中有些異樣，卻不知問題出在什麽地方，只好撓撓頭準備離去。誰知就在我轉身之際，吳周氏卻忽然轉了個身下床，然後走過來手扶在窗欞上問我們：“你們查清趙先生殺人的真相了嗎？”

她一直都很配合我們，所以鎮長說話也好言好語，告訴她還未掌握什麽真憑實據。吳周氏聽了一陣沈默，過了良久才嘆了口氣，似乎有什麽心事。鎮長見狀自然問她怎麽了。

吳周氏似乎很猶豫，咬了半天嘴唇才下定了決心，說道：“我有他殺人的直接證據。”

我們都是一呆，繼而大喜，不過隨即又有些狐疑，既然如此她為何先前不說，而要等到現在？

吳周氏臉上一片無奈，隱隱還有些羞愧之色，低聲道：“此事有些令人難以啟齒，所以若是你們能查出他的殺人真相，我本不想說出。”

這話聽著就像是她和趙先生之間有什麽秘密，而且看她神態，似乎此事還與男女之間的事有關。我們聞言都是大奇，莫非趙先生與她之間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，而趙先生殺了吳漢祥也有這一層的原因？

“既然如此，就請你說吧。”鎮長臉上的好奇遮都遮不住。

吳周氏卻搖搖頭，臉上羞意更甚，聲音也越發低小，“這話我不想說第二遍，還是明日將他叫到鎮公所來，我們當面對質吧。”

如果真的涉及男女之事，那她的要求也算合情合理。倘若她到時真能說出什麽真憑實據，就省了我們一番工夫；就算不能，那我們也可以趁此機會，將發絲的消息“不經意”透露給趙先生。

所以我們和鎮長商議之後便答應了她。從她窗外離去後，鎮長給我們安排了住處。我和蔔鷹一間，季明媚單獨一間，就在我們隔壁。因為時辰實在太晚了，所以我們稍微洗漱之後就睡下了。

睡眠是對勞累最好的酬謝，我們剛躺下不久就陷入了夢鄉，拔都拔不出來。第二日清晨的時候，我們都還被挽留在夢鄉裏，鎮公所裏養的那只公雞卻不解風情，絮絮叨叨地叫人起床。聲音之難聽，就像被人掐了脖子。

我們同時在床上醒來。蔔鷹睜開眼，正要氣憤地出去手刃那只公雞，這時鎮長便推門進來了，說已派人去請趙先生了，讓我們準備一下同去吳周氏的房中對質。我們聞言忙起來洗漱了一下，便跟著鎮長出了房間。

季明媚已經等在外面，鎮長招待我們吃了早膳，隨後趙先生便到了。昨夜我們見過他一面，只是夜幕之下看人難免有些疏漏。這時再次見到他，便越發覺得他“妝容精致”，臉蛋幾乎稱得上“吹彈可破”，季明媚的肌膚已經足夠白嫩，這時見了他都有些自慚形穢。

而且一般而言，男子若像他這樣精於打扮，多少都會有些胭脂氣。但是趙先生舉手投足固然優雅，卻毫不扭捏，一言一行也都有大家主的沈穩大氣。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。

趙先生聽說吳周氏有實證可以證明他殺人，也不著急，只是微笑道：“那就去聽聽吧。”

一邊吳周氏信誓旦旦，一邊他有恃無恐，所以我們都有些犯嘀咕。鎮長領著我們去了關押吳周氏的房間，吳周氏似乎早就在等著我們到來，見趙先生走進來，忽然展顏一笑。

這個笑容十分古怪，不等我們說什麽，她便徑直對趙先生道：“對於殺人一事，趙先生是絕不承認了？”

趙先生平靜答道：“趙某從未殺人，何來承認一說？”

吳周氏也平靜道：“那你相信嗎，只要我告訴你一件事，你就必然會承認自己殺了人。”

她說得極其篤定，趙先生原本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狐疑，遲疑了一下問道：“什麽事？”

我們也都用期待的眼神望著她，吳周氏迎上我們的眼神，再次展顏一笑，說道：“謝謝諸位。”

她忽然出聲致謝，我們都沒聽明白這是為何，便聽她又輕聲道，“此事說起來實在是不堪入耳，請諸位後退幾步，容我與趙先生私語幾句。我保證只要他聽了，便會自承其罪。”

我們齊齊後退幾步，然後又都看向了趙先生。趙先生先前被她那句話驚到，這時也沒回過神來，正皺眉思索究竟有什麽把柄在她手上。吳周氏朝著他慢慢走去，一邊走一邊手放在了懷裏，嘴裏道：“你還記得這個東西嗎？”

趙先生愕然道：“什麽？”

吳周氏忽然又笑了一下，我發現自從趙先生來後，她似乎就極其開心，渾然不在意自己正身陷囹圄。我越想越不對勁，眼看她即將從懷裏掏出什麽東西，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，忍不住大叫道：“快……快閃開！”

我叫得突兀，屋內的幾個人都被我嚇了一跳，趙先生也扭過頭來看我。吳周氏趁他扭頭的功夫，忽然加快了腳步朝他撲去，手裏拿著從懷中掏出的一柄小刀，迅速無比地向他心口紮去！

趙先生猝不及防，一下慘叫出聲，仰面跌倒。吳周氏怕他不死，又躍到他身邊將胸口上的小刀拔出，接連朝著他心口又紮了幾下。這一幕實在太出人意料，等我們幾個反應過來時，趙先生已經奄奄一息，眼看是兇多吉少了。

鎮長急忙奔過去要將吳周氏拉開，這時吳周氏卻自己將手中小刀丟開，迅速起身舉起手來，示意自己不會抵抗，動作與她之前在醫館殺衛郎中時一般無二。我見她故技重施，再聯想到她的殺人舉動，頓時冷汗涔涔，心中卻全都明白了。

她哪裏有趙先生殺人的實證，這一切的謊言，都是為了讓我們將趙先生叫到鎮公所來，好讓她趁此機會殺了趙先生！

一直以來，自從她得知吳漢祥被殺後，她便對趙先生起了殺心。但是她去找趙先生時，趙先生卻對她避而不見，所以她沒有任何機會殺他，於是她便轉而先去醫館殺了衛郎中。

她先前故意授意我們，讓我們不用等她就可以自行去起墳，那是因為她算定我們會發現裏面葬的是個女子，屆時一定會到醫館去追問這事。所以她在醫館殺了人之後沒有逃走，就是一直在等我們。

隨後我們在醫館發現她殺人，自然要將她帶回鎮公所。而因為她對殺人之事供認不諱，並且主動將兇器交出，還一直積極配合我們，我們自然不會對她起戒心，也就沒有去搜索她身上是否還藏了利器。

她到了鎮公所後，想著如果我們找到了趙先生殺人的實證，自然會將他帶來。如果沒有，那麽她便編造一個謊言，聲稱自己可以與趙先生對質，證實他殺過人。趙先生可以對她避而不見，但是鎮公所傳召他卻必須來。

而這正是吳周氏的目的，她一直在等著趙先生的到來！

從初次見面開始，吳周氏便表現得從容淡定，但其實一開始就將我們全都算計在內。而我們被她風輕雲淡的行事風格所騙，竟然全都不知不覺地成了她的幫兇，親手將趙先生送到了她的利刃之下。

季明媚等人目睹了她在眼皮子底下殺人，這時自然也都明白了過來，全都臉色慘白，看著吳周氏說不出話來。鎮長哭喪著臉叫鄉勇進來，讓他們迅速去請個郎中來，同時也將地上的小刀收拾了，將吳周氏控制起來。

我們這時自然都聽懂了，她方才對我們說的那句謝謝從何而來。想到我們這麽多人竟全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，我心中便極不是滋味。蔔鷹等人想必與我想的一樣，臉上都露出挫敗的神色。

季明媚瞧著吳周氏，忽然嘆了口氣，說道：“吳家嬸嬸，你一定很愛吳漢祥吧，所以才能為了替他報仇連殺兩人。”

“老夫老妻了，說什麽愛不愛的，叫人笑話。”吳周氏微微一笑，臉上露出解脫的神色，“只是他待我好，我便也待他好就是了。”

她說得很簡單，但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本來就都簡單，比如陽光，比如雨露，比如一樹一樹的花開，比如你對我好，所以我也對你好。

吳漢祥為了她躲著人生活了近二十年，連“自己”都丟了。這一份情誼不可謂不重，所以她在得知他被人殺害時，就無所不用其極地為他報仇。她動用了最覆雜的心思，只為了給這份最簡單的愛一個交代。

我們都很唏噓，被她利用的惱怒也漸漸平息了下來。不過蔔鷹還是嚴肅地對她道：“你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！”

吳周氏笑著點頭：“是啊。”

蔔鷹本想與她舌戰三百回合，不想她一口便承認了，頓時有種一拳打空的感覺，只好悻悻地閉了嘴。

趙先生躺在地上生死不明，這時卻忽然呻吟了一聲。我們見他還能發聲頓時都大喜，急忙圍著他蹲了下來，安慰他道：“已經派人去請郎中了。”

他的前胸被刺了多刀，血自然浸透了衣裳。趙先生嫌惡地看著自己滿是血汙的前胸，忽然虛弱地道：“勞煩鎮長派人去趙家，讓家人幫我拿一身幹凈衣裳過來。”

到了這個時候，他居然還在關心衣裳的事。我們都有些發怔，過了一會兒鎮長才趕忙答應了一聲，叫人回趙家報信去了。趙先生見狀微微向他點了點頭，然後在地上掙紮著要坐起來，鎮長忙伸出手去將他扶住。

趙先生其實已經極其無力，頭一偏便倒在了鎮長懷裏。他喘了幾口氣後，便將手伸進上衣口袋中摸出了一把梳子，然後吃力地開始梳理有些雜亂的頭發，動作仍然優雅從容。但是在一地的血泊中，有個人在有條不紊地梳頭，這種情景非但詭異，簡直有些驚悚。

我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。趙先生細致地將頭發梳好，然後才將手一垂，勉強笑道：“讓諸位見笑了。家母自小教導我要愛惜皮囊，嗨，其實人這一身皮囊有什麽打緊，但是偏偏世人淺薄，只愛這一身畫皮。”

原來是他母親自幼教導，所以他才會這般註重外表。這可真是奇怪了，一般母親愛惜孩子，若是女兒還可能教導她梳妝打扮，可趙先生明明是男兒，怎麽他母親竟也會這樣教他？

趙先生說完那句話，又出了會兒神，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，感慨道：“若不是我父親貪愛美色娶了小妾，後來又怎會發生那麽多的事，我今日又怎會躺在這裏。嗨，可見美色害人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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